。
连着多少年,太子生辰那天都要当众唤,“九弟,帮哥哥擦擦这靴子”
。
甚至在楚王大婚那天,赵王还要咄咄逼人地灌他酒,而太子爷眉开眼笑地问,“九弟,听说沈家三姑娘可是难得的美人儿,几时你带她来太子府,哥哥我也开开眼”
……如此种种,吉祥姑姑背地里抹了多少眼泪,那个眉目俊朗的少年也只是笑一笑,一句话都没有。
他从前说话很伶俐,如今成了哑巴。
他从前想着,等主子出人头地了,他也能捞个人上人当一当,享一把人间清福,过了这许多年才明白,这人间哪,是王侯庶人各有其苦,不过苦的滋味儿不一样罢了。
要是吉祥姑姑还在就好了,她一定能劝劝沈皇后,到底是夫妻么,就当想开了看开了也罢,好日子来的不容易,别再这么冷着不见面了。
皇上大约也是这么想的,许德妃前脚刚进冷宫,他就开始满面春风天天去未央宫溜达,要么赶着饭点到未央宫,一句“真巧”
就开始给皇后娘娘夹菜,要么打着看小长安的名义连着他娘一起看,看得沈皇后扶额叹息。
可小长安含糊不清笑眯眯拍手叫着“父皇”
,她又忍不住浮起一丝笑影子。
皇上手里拿着拨浪鼓摇逗着小长安,剑眉微挑:“娇娇儿,你笑了,我瞧见了,你别以为我不知道。”
沈皇后看了他一眼没理他,他也不尴尬,自顾自对小长安说,“乖乖,你也瞧见了是不是?来,对你阿娘说,阿娘你笑了——”
若不是十月那场大雪,或许帝后之间还有一线生机。
那年也是奇,踏上十月,霜降刚过就下起鹅毛大雪,大雪连着下了十几天,冻死百姓无数,河南河东河北,四处都是冻饿交加的灾民绝望的啼哭声。
受灾最重的汴州粮仓一开,朝廷派去赈灾的钦差腿软得站都站不住——粮仓空空如也,那些救命的粮食,早就变成白花花的银子,不知飞到了谁家的口袋里。
可巧汴州那位太守,姓沈,正是沈皇后的从叔。
皇上忙得三天睡不了几个时辰,还没忘记去瞧瞧体弱的小长安,见他们母子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才放心。
这是有人记挂的,没人记挂的许德妃那里,自小娇养的怡乐公主烧了三四天,大雪初霁那天早上,抓着她娘的袖子,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,就去了。
皇上忙着在前朝就赈灾的事跟沈老丞相拉锯争论,没空理会后边的事,怡乐从看太医到办后事都是沈皇后在操持。
小小的小姑娘,就这么在她亲娘怀里咽了气,李福贵本以为会很解气,可惜并没有。
许德妃一滴泪也没有,抱着那孩子轻轻唤她的名字,一声一声“怡乐——”
从日出唤到日落,唤出了李福贵心头上许多不能忘怀的东西。
有刘美人丧命时不能瞑目的眼睛;有吉祥姑姑拜别太子时孤傲单薄的背影;有太子喜得麟儿时抱着两个孩子朗朗的笑声;有沈皇后靠在玉枕上眼角滑落的泪滴;有仁和太后“伤心病逝”
的前一夜,皇上从暴室走出来时一身的血腥味;有小长安日夜啼哭时,皇上望着未央宫的叹息……
待许德妃松手把孩子交给宫人,看着沈皇后又露出她初进东宫时那种大方典雅的微笑:
“皇后娘娘,要怨就怨咱们都嫁错人了。”
听在众人的耳朵里,只觉得她是在怨君王薄情。
可说来她作恶太多,手上的血,也不全是为了皇上才沾上的。
李福贵只觉得孩子可怜,不觉得她可怜,等到年底小长安莫名其妙染上天花,李福贵才明白过来——许德妃说那句话压根不是在怨,更不稀罕他的可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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